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緣分不過是一場漸行漸遠的旅程,子女長大了,父母也就只能陪到這裡,有些路還是要學會一個人走。
以前,我從來沒有計算過,此生還能見父母多少面。
從十幾年前,我一個人出來上學、工作起,我與父母的交集就越來越少了,
少到他們靜靜地躺在我的通訊錄裡,卻沒有時間撥出去。
在我的意識裡,他們就在那裡,好好的等著我,等著我功成名就,衣錦還鄉。
直到有一天,我接到一個電話…
01
幾年前一個冬天的下午,我坐在辦公室裡趕文件,手機響了,沒幾聲對方就掛了。
我看了看,是大哥打來的。
想著先趕完文件,怕打擾思路,就沒回過去。
寫完東西,緊接著就去開會。
剛坐定,手機又響起來,一看,還是大哥。
習慣性地摁了拒接,回簡訊:開會呢。
大約過了半小時,手機卻又響起來,是三哥。
我心中頓時生出一股煩躁,不停地按拒接。
正想給他回訊息,卻收到他的簡訊:速回電話。
那段時間我一直在籌備公司的事,雖然知道那幾天哥哥們在給母親檢查身體,可總是心存僥倖:人老了,肯定又是老胃病、血壓高或是頸椎出點毛病,吃點藥就好了。
可是那一會,卻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生出來,把電話回過去,才響了兩聲,三哥就接了。
「你回來一趟吧!」三哥說話支支吾吾。
我頓時感覺腦子震了一下,出事了。
「媽的病,檢查情況不太好,醫生說是已經晚期了。」
當時是什麼感覺呢,全身發抖,再說不出一句話。
這樣的情節我以前只在電視劇裡見過,真正遇到自己身上的時候,才知道,真的是天塌了。
母親一直身體不好,她生在那個年代所謂的「富農」家庭,外公早逝,作為家裡的老大,從小吃盡了苦,受盡了排擠打壓。
後來,沒念過幾天書的她嫁給了算是有文化的父親,自知差距就更加勤勤懇懇,任勞任怨。
風裡來雨裡去,一晃就是三十幾年。
好不容易才把我們兄妹四個拉扯大,眼看著我們陸陸續續的結婚、買房、生孩子,她一輩子緊繃著的弦才慢慢的放鬆下來。
02
買到車票已經是晚上七點半。
春節將至,火車站人來人往。
等車的那一個多小時裡,我的腦子裡全是這些年父母艱辛生活的畫面,父親因熬夜紅腫的雙眼、母親長滿凍瘡流著血的手……
想想平日裡我所在乎的什麼前途,懶得回家時找的所謂工作忙、要加班的藉口,除了後悔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。
三哥發來簡訊,說父母暫時還不知道檢查結果,讓我回家一定要調整好情緒,別讓父母看出來,她要是問起來我為啥突然回家,就說好久不回家,想給她個驚喜。
看到這兒,我鼻子一酸,眼淚再也無法控制。
路上的三個小時,像是三年一樣漫長。
火車上幾乎全是從外地趕回家過年的,大家高聲談論著,說笑著,與我彷彿是另一個世界。
夜裡十二點,終於到樓下。
我蹲在地上使勁兒的把眼淚咽下去,三哥來接我,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一句話都沒說。
母親突然見到我,欣喜又激動。
她掙扎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迎我,拉著我的手,和從前的無數次一樣說:「你看,咱們家『禍害』又回來了。」
說完又趕緊囑咐父親給我做飯。
我們兄妹幾個,為了緩和氣氛,說笑打鬧,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,而我的眼睛始終不敢停留在母親身上,記憶裡,我們一家人好多年沒聚在一起了,天南海北的雖然經常電話聯繫,真正團圓的日子卻廖廖無幾。
沒想到,再相聚,竟是在母親被查出癌症的時候。
大哥編好了謊,給大家通報一下母親的檢查情況——膽囊炎,我們配合著鼓勵母親,說沒關係,是小毛病,飲食上多注意就好了。
等母親睡下了,我們為了說服她做進一步檢查,就圍在她床邊,沒頭沒尾地聊天,把繁複的檢查方案說得順理成章。
母親到底是老了,我們說的話,儘管漏洞百出,可她相信了,說:「有病看病,看好了就沒事了。」
哥哥們眼圈都紅了,我們沒有勇氣接受母親得了不治之症,更沒有勇氣告訴她醫生說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。
那一晚,我和母親睡,我摟著她,就像小時候她摟著我一樣。
母親在我懷裡,睡得像個嬰兒。
兒女大了,心卻遠了,小時候那樣黏著的、離不開的媽媽,卻慢慢地淡出了我們的視線,若不是突發的變故,怎麼會知道曾經堅強能幹的媽媽,已經變得如此瘦弱,如此需要人保護。
那一刻,真的好害怕失去她,害怕我真的沒有機會去報答她,害怕再也聽不到她的抱怨和叮囑…
03
第二天,我們啟程去北京複查。
母親是第一次出遠門,
她看著那些高樓大廈、車水馬龍,眼睛裡充滿了一種新奇的光。
一路上我們輪換著牽著母親的手,儘管內心翻江倒海的掙扎,儘管看著初診報告上肝癌的結論內心如同針扎,可是臉上卻要裝作沒事一樣,笑著給母親講那些她沒見過的稀罕物。
那個時候,我才真正體會到對父母,那份沉甸甸的責任。
儘管我們總是三三兩兩的迴避她,跟醫生溝通情況,檢查的項目也越來越複雜,但母親始終樂呵呵地配合。
每當醫生問起,她總是用略帶炫耀的口氣說:「我兒子跟女兒很孝順的,我要多活幾年,多享幾年福!」
我們在一旁,始終不敢接話。
檢查項目太多,安排了兩天。
第一天結束以後,我們在醫院附近找了賓館住下。
那天下著大雪,天特別冷。
從來沒有在外面住宿過的母親,進門就說:「這裡條件這麼好,一定要不少錢吧?」
又說,「今天檢查了那麼多,得花多少錢呀?要不你們帶我回吧?醫院這地方來不得。」
要是以往,我肯定會立馬跟她發脾氣,說她亂操心,可是那天,所有的感情都堵在喉嚨裡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夜裡,母親胸口很疼,早早的就睡下了,我們卻怎麼也睡不著,借口說要出去吃飯,我們躲開母親,在一家小飯館裡坐下。
點了幾個家鄉菜,卻吃得沒有一絲味道。
那頓飯,我們從小時候打過的架、偷過的東西,談到爸媽這些年為養育我們受過的苦,唯獨不敢提,倘若母親在短時間裡離開,我們該怎麼辦。
好多好多的痛苦選擇,讓我們彷彿被丟進了一個深井裡,看不到一點光亮。
我喝了一口水,嗆得眼淚直流。
檢查結束後,要等一周左右才能出結果。
我們帶母親回家之前,專門去了一趟天安門。
一輩子不愛照相的母親,拍了好多張照片。
回來的車上,她反反覆復地看,爬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,頭髮裡夾雜的銀絲在陽光的照射下,發出淡淡的光。
我不忍心看,只能背過身去。
當時的感覺,就像是把命交給老天爺了,沒得選擇。
04
出結果那一天,我拿著手機,坐立不安。
家裡來了些親戚,恰逢母親那天感覺好些,她很開心的跟大家聊天,說:「孩子們說都是小毛病,不要緊,治好了就和以前一樣啦!」
可憐的母親,她並不知道,命運給了她,給了我們怎樣的安排。
我給單位請了長假,倘若母親真的沒有多少時間,我就在家陪著她,到最後一刻。
直到下午四點,大哥打來電話:是誤診!
大哥說,那一天,他就在醫院門口從早上蹲到下午四點,一根接一根的抽煙,直到全部報告出來,醫生推翻了之前的結論。
他說,他在醫生辦公室裡,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。
那天晚上,我們又一次圍在母親身邊,哭的哭,笑的笑。
而母親得知後,卻認真的說:「不要覺得難過,你們已經長大了,我沒有什麼放不下的。只要你們都平平安安的,老天爺如果真要打算把我的命收走的話,就讓他拿去吧,還能給你們減輕點負擔。」
身旁的我們,早已泣不成聲。
沒有經歷過的人,永遠不會體會,這短短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,我們的內心承受了多大煎熬。
我們也感謝那個誤診的庸醫,是他給了我們機會,聚在一起,好好的把父母安排進以後的生活規劃裡。
是他提醒了我們,有些為人子女有些應盡的責任,不能再拖了。
父母在,人生尚有來處;父母去,此生只剩歸途。
我們這一生,都在虧欠父母。
從嗷嗷待哺到頂天立地,他們為我們耗盡畢生的心血卻毫無怨言。
我們的世界很大,大到經常會將父母遺忘在身後;
父母的世界卻很小,小到眼裡心裡除了兒女再容不下其他。
終有一天,我們與父母的距離會變成了一片黃土。
所以,趁父母還在,一切都還來得及。